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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心懷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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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心懷鬼胎

半個月前, 賀重玉有萬人艷羨的名利權勢,有美滿祥和的家庭,可是如今, 她已經是個孤家寡人, 父母慘死,姐姐大概也不能幸免於難,京城淪陷,朝局癱瘓, 疆土四分五裂, 到處都是流民和亂軍。

短短的時間內,這間屋子裏的所有人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沒有這場動亂, 賀重玉大概不會想到有一天, 自己會和太子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一頓名如其實的“粗茶淡飯”。

這頓飯遠遠算不上賀重玉生命中最潦草的飯食,沒到密縣之前,她吃的是帶餿味的幹饅頭,這已經是幸運至極,戰亂中多得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流民。

而現在,一國太子看著和流民也沒什麽區別了。

"你不是和皇帝東逃了麽?"賀重玉怎麽也想不通趙磐如何會出現在密縣,如果不是他身上那種一如既往的委頓氣質, 她還以為這個太子是個冒牌貨。

"啊, 這個嘛, 說來話長,簡而言之就是他半路把我扔了。"趙磐臉上冒出一絲尷尬, 他一邊說著, 一邊解開了胸口的包袱,放到了桌上, 在賀重玉的註視下,緩緩攤開外層的麻布。

質樸粗糙的麻布落下,露出一角在燭火映照中流光奕奕的布帛,玄色為底,金色龍紋栩栩如生,赤紅紋絡勾勒出“趙”的字樣,這分明是皇帝的龍纛!

這面彰顯皇帝威嚴尊貴的大旗如今被趙磐用來做了包裹的裏襯,什麽東西值得一面龍纛作為裏襯?

趙磐在大腿上擦了兩把手,才猛提一口氣,一氣呵成地解開了旗布,把裏頭那個硬邦邦的物件往賀重玉面前推了推。

“玉璽!你怎麽會有玉璽!”賀重玉豁然起身,不可置信地回看趙磐。

此時屋子裏只有賀重玉、趙磐父子,在賀重玉的目光逼視下,趙磐沒忍住往身邊的兒子身旁縮了縮,趙恪也下意識地抓住了父親的胳膊,父子倆緊緊貼成一團,臉上不約而同地掛著畏怵的表情,就像這玉璽是他們合夥偷來的。

"賀主司……”趙磐忐忑不安地開口,立刻被賀重玉喝止——“不必再叫我賀主司,我已非朝臣。”

天底下哪有背棄皇帝的大臣,如果不是時局如此,只怕賀重玉在出逃的當天,就會收到皇帝頒發的曉諭各方的追捕文書,或者是剿殺令,賀重玉冷冷地想。

“其實,你可以是……”趙磐小心地覷了賀重玉一眼,窩窩囊囊地縮著脖子,“現在我是皇帝了。”

“沒錯沒錯,祖父過江前已經退位,把皇位交給了我父親。”趙恪趕緊添聲,說完這句話就立刻閉了嘴,老老實實地裝縮頭鵪鶉。

賀重玉的第一反應,是離譜,可就是因為太離譜,反倒有了幾分可信。她瞥了眼瑟縮不安的兩父子,忽然出神想,趙磐即了位,那趙恪現在豈不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了?最後這一次,老天總算待她不薄……

“這是怎麽回事?”似乎是覺得語氣太生硬,賀重玉找補了一句,“望陛下為我解答。”

這聲“陛下”很及時地安了趙磐惴惴發抖的心,於是輕呼一口氣,娓娓而談……

孟關驛後,皇帝一路奔忙,直到伏陵渡口,預備過江。或許是伏陵守備聲淚俱下,請皇帝重整河山的情緒太過激烈,皇帝輾轉反側,最終決定還是不能草草逃避,不管怎樣也要給子民一個交代。

“他也是走投無路,才想出了這個陰招!”趙恪忿忿不平,很明顯對已經榮升為太上皇的祖父怨念深重。

皇帝要過江,可伏陵守備居然軟硬皆施勸皇帝折返洛京,皇帝手握禦林軍,雖然不怵伏陵守軍,但兩方若真的交戰,不提軍隊傷亡對他的損失,他的臉面都要損耗殆盡。

守備不是心心念念要一個天子主持大局麽,那皇帝就給他一個天子就是!於是皇帝當天就舉行了一個簡單迅速的傳位儀式,把皇位正式托付給了太子。

一聽這始末,賀重玉都不禁為皇帝,哦不,是太上皇的機智鼓掌,“傳位給兒子,差點滅國的罪人就不是他了,咱們的陛下也真是幹脆利落啊!”

在賀重玉的掌聲中,趙磐和趙恪都面染紅雲。等她問起他倆緣何淪落至此的時候,趙磐的腦袋已經快低到了桌面上。

盡管再羞恥,他不得不結結巴巴地開口:“伏陵守備送了八百精兵護送我回京……也不一定非得回京,張守備的意思是,讓我帶著那些人馬去寧州或者是靈州,接管一州之地,以皇命敕令天下兵馬,不管是徐徐圖之還是反擊都好。”

“所以,八百精兵呢?”賀重玉眉頭一挑,有八百人馬還能淪落到這個地步,這新出爐的皇帝是不是太廢物了一些?“莫非,你們半路遇到了蕃軍?”

“沒……沒有,我們意外失散了。”

在賀重玉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趙磐閉上眼睛,艱難地吐露真相……

不管是回京還是去某個州府,對心驚膽戰的趙磐父子來說都是下下之策,這對膽子比兔子還小的父子最終做了一個窩囊而誠實的決定,他們要過江去找太上皇。

“砰——”賀重玉猛地一拍桌板,發出一道赫然的響聲,嚇得趙磐父子倆齊齊一顫。

“愚蠢不堪!”賀重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言辭不敬,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這兩人,“你們知不知道八百精兵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局面裏意味著什麽!”

密縣一中縣之地,都找不出八百裝備齊全、戰力良佳的精兵!趙磐逃跑茍安的心志太急迫,居然把這樣一個寶貝像丟垃圾一樣丟掉了,這不是蠢貨是什麽!

“你們若有八百精兵傍身,根本就不會淪落至此!”說到這兒,賀重玉已經疾聲厲色。

她似乎忘了眼前被她像孫子一樣數落的人已經是一國之君,不過這個君主也沒有凜然不可冒犯的威嚴,或者說,他還沒有成功將自己從天子和從前那個隱形人太子的身份中轉換過來。

“我也不想啊,可蕃軍連下十二城的消息都已經傳到了伏陵!我,我頂什麽用啊!”趙磐哭喪著臉,說著說著真的掉了眼淚,“我這個天子的位置來得比太子位還荒唐,讓我去重整大局,還不如讓紫虛宮的方士去跳大神來得穩妥!”

“我就想活著,不行嗎……”趙磐看著賀重玉,露著一張淚水漣漣的狼狽面容。

賀重玉深嘆一口氣,“那四個羽林衛是怎麽回事?”

趙磐已經捂著臉嗚嗚地哭著,沒辦法,趙恪只好弱聲弱氣地回道,“我們光想著秘密潛逃,折返伏陵渡口過江去依附祖父,結果沒料到……”

他們長在洛京鱗次櫛比的坊市中,根本不會在一片平坦無際的原野上辨別方向,稀裏糊塗地紮進了剛遭遇蕃兵洗劫的野村。

“若不是遇見祝校尉,我們恐怕都不能活著來到密縣。”

太上皇離京之時,帶走的不止是禦林禁衛,還有北門的羽林軍,祝全正是其中一個。當祝全領著他統率的那支隊伍出現在趙磐父子倆面前,他們不禁喜極而泣。

不過好運也到此截止,才走了兩天,他們就遇到了一夥蕃兵,等成功脫身,這些人裏除了趙磐、趙恪,就剩下了祝全和另外三個羽林衛。

“我們也是抱著僥幸的想法,才來叫門。”能看見一個有人氣的城鎮,就足夠讓他們熱淚盈眶了,趙磐心裏已經破罐破摔,他想,要是開門的還是雍人,他們就能多活一段時日,要是開門的是蕃人……死就死了,只要能在死前混一頓飽飯。

“陛下來得正是時候,”賀重玉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說,“若密縣百姓得知城中有天子助陣,守城士氣將勢不可擋。”

“守守守——守城?”

“士士士——士氣?”

趙磐和趙恪異口同聲,還同樣震驚到結巴。

什麽情況會同時用到這兩個詞呢?對此,賀重玉輕描淡寫一點頭,徹底肯定了他們的猜測。

晴天大霹靂,不外如是。這父子倆一起幹瞪著眼,活像兩棵疾風暴雨中淒慘飄搖的小菜苗。早點死,還是晚點死,竟然都得死,他們想。

賀重玉一出門,就看見柳翠屏東張西望、探頭探腦的作態。

“嘿嘿,我就是好奇,這些是什麽人啊,真是娘子在榮州或是京城的故舊?”反正肯定不是郗寧人,柳翠屏肯定地想,而且六個人裏偏偏只有這倆跟賀娘子進了正廳吃飯,或者說密談,一看身份就不會泯然。

“屋裏是當今天子和太子。”賀重玉想了想,說趙恪是太子也沒錯,反正趙磐就這麽一個兒子。

“什麽!皇帝!”柳翠屏驚訝地大叫,“皇帝長得這麽年輕啊!”

她忽然戳了戳賀重玉的胳膊,略微放低了音量,“咱們的陛下不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嗎?”

賀重玉淡淡地回道:“這是新皇帝,原先是太子,不是先頭那個皇帝。”

“哦——原來那個是先皇啦!”柳翠屏恍然大悟,猛地一錘手。

那股即將破口而出的笑聲最終還是化為唇邊的一道輕嘆,賀重玉拍了拍柳翠屏的肩膀,“以後別在人前說先皇這個詞,那是叫死人的,咱們該稱呼他為太上皇。”

“什麽!先頭那個還沒死吶?”柳翠屏瞠目結舌,猛地回頭看向那道關閉的房門——沒死就退位,這是什麽說法?

“的確沒死,他跑到安都去了。”

“呸,真不要臉。”皇帝離京的消息已經傳遍大江南北,可具體在哪兒誰都疑惑,柳翠屏這下才知道他是逃去了安都。

“以後心裏罵罵就好,外人面前別開口。”賀重玉示意柳翠對太上皇屏恭敬點兒,但言語中的意思卻不是太恭敬。

尷尬的是,這段對話從頭到尾讓屋子裏的趙磐聽見了,畢竟柳翠屏在驚訝之下根本忍不住拔高嗓音。

更尷尬的是,賀重玉出門的時候只是將房門虛掩,一陣風適時地吹過,木門顫巍巍地吱出一條不寬不窄的縫隙,他們的目光穿過這道門縫相撞了。賀重玉清晰地看見了趙磐臉上的訕色。

天子和太子正呆在屋子裏半是平心靜氣,半是羞慚見人,密縣上下被賀重玉管束得井然有序,也不需要多添一條所謂的“聖詔”,他們心安理得地躲著。四個羽林衛卻沒閑著,畢竟是接受過正統的軍隊訓練,賀重玉便讓他們各領了一支小隊,由祝全做這四支小隊的總領頭。

傳國玉璽是趙磐帶著的,而那幅龍纛是祝全的功勞,這是他請辭前厚著臉皮向太上皇討來的,畢竟他的說辭是“誓死保衛天子”。

當然,他並不是真的要去追隨新帝,他只是扯了一個義正辭嚴的幌子避免與太上皇過江,盡管並不通識時局,但有一點他還是清楚的——那條屈江就是一條界線,越過界線,他就是無可辯駁的逃兵。

而且局勢也不一定那麽糟嘛,誰說留下就一定是死路?祝全被密縣的縣兵叉在地上,仰起頭看著賀重玉由遠而近的身影,他這麽想著。

窩囊廢皇帝養了個更窩囊的新帝,連累他死了二十個弟兄,可祝全卻露出一絲輕笑,然後變成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他十分嫌棄這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嬌貴父子,可轉念一想,他是扯著這個借口才得以脫身,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還一報,厄運走完了,就該走好運了,他祝全從今日起要翻身了!

死去的二十人都是他在羽林衛的下屬、同袍,他們是因為信任他,才義無反顧地跟著他。祝全只有一點好,就是他記得每一個兄弟的仇,他得報仇。

和守城縣兵的決然中夾雜著忐忑的情緒不同,祝全握著長刀,幾乎忍不住那股躍躍欲試的血勇,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準備和蕃狗大幹一場!起碼要殺二十的數,他咬緊了牙。

夜已漸深,燭火黯淡,月色慘白,縣兵依然勤勤懇懇地巡邏,百姓睡得清淺,整座城都聽不見以往香甜的鼾聲,所有人都繃緊了心弦。

“娘子,你還沒睡啊?”柳翠屏揉了揉眼睛,“不睡覺怎麽行呢,就是城頭的兵還輪班倒呢,你快歇著罷。”說句不好聽的,等蕃軍一來,他們就是想睡估計也不能睡了。

賀重玉淡笑,“今晚有事沒做完。”幽微燭光裏,這張俊俏玉面如同陰森鬼魅,看得柳翠屏莫名打了一個寒顫。

“你繼續睡罷,我出去一趟。”

“吱呀——”房門開合。

“什麽事兒非得等到現在啊……”柳翠屏打了個哈欠,眨個眼的功夫就跌進了夢鄉。

三更天,賀重玉倚著一棵樹,百般無聊地撥弄著手指,數到了三百二十一的時候,她終於等到了背著個小包袱鬼鬼祟祟往外跑的趙磐父子。

“我還在想,你們要捱到什麽時候才出來。”

陡然地一開嗓震住了心懷鬼胎的兩個人,趙磐腳一滑便摔了個屁股蹲,腿肚子直打顫,坐在地上半天也支不起力氣爬起來,抱著兒子的小腿直哆嗦。只是趙恪哆嗦得比他爹還厲害呢!

“這麽巧啊,賀大人。”趙磐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幹笑。

“不巧,我是專程等你們的。”賀重玉捏了捏手指,從容不迫地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向趙磐他們走去。

空曠寂靜的夜中,這道輕輕的腳步聲卻像洪鐘撞在他們耳邊,他們看賀重玉如同閻王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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